为了给皇帝续命，这位富商冒死送瓜｜余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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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游里面，李世民下地狱这场戏，在西天设计好的传经——取经游戏中起到的作用，怎么估算都不为过。

仅从直接原因来看，李世民真有点冤：泾河龙王被人挖坑，犯了天条该斩，挖坑人又指引他去向李世民求救，李世民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，龙人何苦为难龙人，答应救他，宣监斩官魏征进宫跟他下棋。不料魏征打了个盹，梦里就把倒霉龙给斩了。死龙怪李世民忽悠他，便走阴间法律途径，把李世民告到阎王那里。

表面看，这几场戏各种不合情理、不合逻辑。但要说冤，李世民其实也不冤，他在地狱里遇到的那些炮灰鬼，特别是在玄武门之变中被他杀害的骨肉同胞，就足以让他下地狱N次。所以，到了地府，崔判官拿“天下万国国王天禄总簿”一查，李世民果然该这一天死，但崔判官受魏征所托，动了动手指，一下子就为李世民续命二十年。

皇帝这一续命，又得有人去替他送命了。谁？一个叫刘全的快递员。

先看《西游记》第十回的原文，李世民游完地狱之后：

十阎王差崔判官、朱太尉二人，送太宗还魂。太宗出森罗殿，又起手问十王道：“朕宫中老少安否如何？”十王道：“俱安，但恐御妹寿似不永。”太宗又再拜启谢：“朕回阳世，无物可酬谢，惟答瓜果而已。”十王喜曰：“我处颇有东瓜西瓜，只少南瓜。”太宗道：“朕回去即送来，即送来。”从此遂相揖而别。

这里面信息量太大了。李世民，这个为了最高权力杀害亲兄弟的人，竟然也会关心“宫中老少安否”，此其一；之前阎王想知道李世民寿数，都得让判官去查，现在李世民一问，阎王脱口而出就说你妹可能活不了多久，为什么阎王总惦记着你妹？此其二；李世民要感谢阎王，宫中堆金砌玉，要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没有，为什么要说“无物可酬谢，惟答瓜果而已”？此其三；阴间为什么只有东瓜西瓜，却没有南瓜？此其四。

第一个问题好解释：李世民在地狱中受惊过度，想在阎王面前表现出仁慈的一面，所以问宫中老少安否；第二，阎王假装不知道李世民的真实寿数，故意让判官为他续命，因为这其实也是犯天条的；第三，帝王最了解帝王，李世民深知，钱对阎王来说毫无意义，但为了表示诚意，又得意思意思一下，想来想去，瓜是最合适的。

为什么又是瓜？因为地狱是属于佛系的，佛讲因果，而因果最通俗的讲法，就是种豆得豆种瓜得瓜。所以瓜身上就有了这么深的内涵，李世民主动说用送瓜来感谢续命之恩，也就摆明了，他已接受了佛家的因果论，准备带领东土大唐全体国民上西天。

同样道理，现在流行吃瓜，但瓜众可能不知道，不管你吃了什么样的瓜，其实都是你自己种下的。

好了，定下了送瓜，阎王也高兴，那么，谁来送？

当然是快递啊。拜托，别说大唐还没顺丰或这通那通快递公司，就算有，这可是送往阴间，送瓜兼送命，谁愿意？你以为是台风天的上海快递员咩。

不行把一人杀了，让他去送？皇帝嘛，杀个把人还不是分分钟，哪怕找个死囚，给他家属一点钱，保证死后不摘他器官不就结了？

这也存在着风险，作为瓜众，吃惯了瓜，你把他杀了，他死后自己把瓜吃了呢？你想，答应说救龙，也努力了，龙被杀根本不关他事，还是要被弄下地狱，现在答应要送瓜给阎王，如果送不了，那得下多少次地狱？

所以，这特别的快递员，必得是自愿的才行。强扭的瓜不甜，强送的瓜危险。唯一的办法，就是“出招贤榜，招人进瓜果到阴司里去”（第十一回）。

有用吗？当然有，所谓重赏之下必有死士。但偏偏，这个自愿送瓜的人，并不是因为“重赏”，甚至，他还是当地首富。且看书中所写：“榜张数日，有一赴命进瓜果的贤者，本是均州人，姓刘名全，家有万贯之资。”（第十一回）

均州，即今湖北省丹江口市。刘全既不是做官的，“家有万贯之资”，那不是地主就是商人。一个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富商，为什么要冒死给皇帝送瓜呢？

原因竟有点狗血：“只因妻李翠莲在门首拔金钗斋僧，刘全骂了他几句，说他不遵妇道，擅出闺门。李氏忍气不过，自缢而死。撇下一双儿女年幼，昼夜悲啼。刘全又不忍见，无奈，遂舍了性命，弃了家缘，撇了儿女，情愿以死进瓜。”

就是说，刘首富的老婆李氏是个善人，有和尚化缘，她拔下头上金钗就施舍了，刘全骂她，倒不是心疼钱，而是觉得她不守妇道，丈夫不在“擅出闺门”，这在当时可是“失节”的大事，李氏受了莫大冤屈，自挂东南枝，撇下一对年幼的儿女，日夜哭啼。刘首富几近崩溃，想死的心都有了，就抛家弃儿，情愿为皇帝送瓜。

具体怎么送？书上说，李世民命刘全到金亭馆里，“头顶一对南瓜，袖带黄钱，口噙药物”，其实就是服剧毒而死，眼睛一睁开，已到了鬼门关，完全是秒送，比顺丰同城什么的快多了。

粤语把死去称为“瓜咗”，应该就是这么来的。所以，当一个讲粤语的人跟你说什么瓜的时候，你得小心了，他有可能是说“你去死吧”。

当然，愿意为皇帝卖命的人，总是能得到丰厚回报的。刘全后来不但没死，阎王还特批他老婆还阳，附身到李世民妹妹身上，再嫁给刘全。这么一来，刘全的老婆，魂还是那条魂，肉身却是全新的金枝玉叶——对于男人来说，这封赏比什么都要“重”。

最后一个问题：当李世民说要送瓜时，阎王为什么主动点名要南瓜？阴间真没有南瓜吗？

首先要知道，世界各地的宗教、神话传说中都有地狱，但西游中以十殿阎王为首、四位判官为副的地狱，却是如假包换的中国特色地狱。偏偏，南瓜自古以来就不是中国的神圣瓜果。

别着急上火。南瓜，原产北美墨西哥到中美洲一带，因为容易栽种，产量又高，容易喂饱民众，世界各地都引进栽种。

中国最早有南瓜记载的，是公元1552年（明嘉靖三十一年）开始编撰的《本草纲目》，李时珍在书中说，“南瓜种出南番，转入闽浙”。当时葡萄牙的船队从广东到福建、浙江沿海一带寻求贸易机会，顺便把南瓜带到中国来（至今闽南、潮汕一带，依然把南瓜称为番瓜）。史学家推断，南瓜进入中国的时间，应该就在1552年之前，明正德末年（1521）之后，大概这二三十年时间，比地瓜（红薯）还要早几十年。

也就是说，《西游记》所设定的大唐贞观年间，南瓜对于中国人来说，听都没听过。但是，《西游记》的写作时间，恰恰是南瓜进入中国的时间——现在普遍认定的，是公元1550年前后，吴承恩五十岁左右时写的。

大凡外来物种进入中国，国人总是好奇的，特别是南瓜这样的“大瓜”，肉多味香有内涵，适合各种吃法，一进来就大受喜欢吃瓜的国人瞩目。吴承恩生活的江苏淮安一带，也是比较早有南瓜进入的地区，作为好奇心重的文人，他对南瓜肯定也大感兴趣，推人及鬼，就认为阴间也没有南瓜，所以阎王才会主动跟李世民说，要送就送大南瓜。

但是，用今天的眼光来看，阎王也许是在暗示李世民，在天庭和西天的博弈中，我其实也是个吃瓜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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值班主编 | 余子野   值班编辑 | 小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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